子非三閭大夫與?

來吾道夫先路

“三闾大夫!你曾想振兴大楚的一腔热血,如今已经冷了吗?!”


于无穷蔓延的黑暗中,他高亢地开口质问。这一问是撕心裂肺的,如同盘古开天辟地时撕裂的阴阳,似共工触山时崩裂的天柱碎石。


因这掷地有声的一问,屈原仿佛从混沌的梦境中霎时惊醒,却因此步入另一个梦境。寻着声源,屈原如同醉醺醺一般摇晃半晌,腰间溢出环佩琳琅碰撞的细碎脆声,恍然转身,便被那个高挑、阴森而庞大的身影震慑住。


而这个身影又是何等的熟悉却陌生。他所佩戴着的血红的恶鬼面具,展露着阴鸷的眼神,獠牙狰狞,却不能使屈原感到畏惧。他的裙摆是彩霞,云卷云舒,直至延伸到天空的尽头,却不能使屈原感到舒缓。属于楚人最爱的鸟兽羽毛装饰他的发丝,茝兰和薜荔装点他的衣裙。


见人既无反应,他岿然不动,嘶吼着重复了一遍那个问题:“三闾大夫!你曾经想振兴楚国的滚烫热血,而今已经冷了吗?!”无穷的黑暗没有边际,吼声却如同沉闷地撞在墙壁上一般,悠悠回响。


屈原微仰着头,因此才能看清那个模糊的身影。屈大夫如同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一样,依旧佩戴着象征志比云天的高冠,而发丝又是何其苍白。皱纹攀上他的脸颊,血丝浸透他的眼角。就在这短暂的沉默当中,泪水蔓延填满他的眼眶,瘦削的躯体微微蜷缩,继而猛然磅礴有力地伸展开来,酝酿出那声爆发的、被泪水浸透的嘶吼。


“屈原的一腔热血,已经为楚国所流干了!

那么你呢,大司命?

人间既有芬芳兰草,你为何令杜鹃早啼,令百草为之不芳?

人们所修筑的通天大厦,你为何令狂风怒作,使其轰然倒塌?

屈原有意救国,你为何令那靳尚阻拦我,令那上官大夫中伤我,令那郑袖娘娘蒙蔽灵修的双眼?

楚人为你设起神坛,祭祀牛羊,你为何令暴秦伐楚,踏破郢都,生灵涂炭?

难道是你的眼睛也被面具蒙蔽,还是你听不到亡国破家的哭喊之声!

我要撕开你的神袍,夺去你的佩剑,摘下你的面具!

我要你听清楚国百姓的哀鸣——!”


屈原哽咽了,泪水和悲哀堵塞了他的咽喉。他猛然扑向大司命,去撕扯他的衣袍。颤抖的手臂垂下来了,面具落在地面滚远去了,而露出来的那张面孔,恰是屈原少年时的样子。


原来,其实并无所谓主宰人命运的神灵,换句话说,我们并非是为何而坠入绝望的深渊的,而是自己兜兜转转,跌跌撞撞走入这个泥足深陷的死胡同来的。即便怒而问天,也终只得一声叹息而已!


年轻的面孔怒而凝视着,挥舞着高抬的宽袖的双臂,黑暗便顿时亮起来了。照亮屈原面孔的,并不是他思念的万家灯火,而是烧灼着的疆场。噼里啪啦,漫卷的楚国军旗在燃烧,尸横遍野的沙场在燃烧。屈原仿佛可以闻到亡国破家的味道。


“三闾大夫,你看看这些可怜的人吧。

如若你能劝谏君王,又怎会生灵涂炭?

如若你能杀尽奸佞,又何尝会国破家亡?

如果你不曾懦弱,如果你不曾犹豫,如果你不曾骄傲,

你所爱的郢都,呵,还会是这个样子吗?”


而屈原打了个趔趄,是被那有力的大掌所推。他发现自己跪在水里,冰冷的江水润湿他的双足,浸湿沉重的衣衫。波涛激荡的鳞波,将他与那个战火纷飞的郢都隔开了。


“三闾大夫,你的时运已经足够悲惨了,这个世界已经足够污浊了。

你已经不能再救这个无可救药的天下了!”


“可你想知道如何才能挽回这样的局面吗?

那就是死亡!

壮阔的死,轰轰烈烈的死,足以击碎所有桎梏你的枷锁。

不将有人再中伤你,不将有人再责骂你。

当你怀抱理想而死,就再也没有人能将你同悲剧分开,亦无人能将你与崇高的理想分开。

当你义无反顾地死,你的悲痛就走到了尽头!

你将干干净净地离去,

你会成为火,你会成为光!

你将开辟一条纯粹而悲哀的绝路,自此之后,将有无数迷茫的人追随你的脚步!”


吾将从彭咸之所居,

吾将……从彭咸之所居。


致所有救世而不能的人啊,

在我们面对无尽绝望的时候,至少我们身后还有奔腾着的汨罗水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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